无法平视的草垛
刘星元
我无法平视那些草垛。在深秋,甚至比深秋更为深邃的季节,它们三三两两的割据一方,如一个村子中不同姓氏的家族分布一般,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井然有序。它们像伟岸的兵勇一样拱卫着人间的部落,拱卫着人们的柴米油盐、婚丧嫁娶。
其实这是必然的——在人间的秩序里,人们凭借自己的血液和姓氏分庭立户,散布于村庄的不同方位,作为人类的附属之物,那些草垛必然跟随着人的安居乐业而落地生根,又必然跟随着人的腾转挪移而改变自己占据的那一片土地。人走到哪里,它们就会跟随到 哪里。
无数个深秋,我们心存敬畏,驾着丰收的马车,驾着载着粮食和柴禾的马车,小心翼翼地从已经分娩的土地上穿过,并且告诉自己,决不让任何一束柴草留在风中。那些满载柴草的马车又高又大,每一辆都是一座向着村庄缓缓移动的山丘,山丘之上,最高的那一束柴草在夜空中往往篡夺着神的权威。这样说绝对没错—唯当此时,它就是神,是我们全部的丰收和幸福。在神的庇护之下行走,我们何其丰盈富足,用尽力气的我们都带着甜蜜的疲惫,顺从地低下了头。而这些堆在马车上的柴禾,转移到村庄周围,就是我们称之为草垛需要仰视的山峦。
我总是朦朦胧胧看到那些以从草垛里抱来的柴禾为脚的炊烟,在天空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行走。我没敢顺着炊烟往下看,因为我知道,炊烟之下,就是我的母亲。她和任意一位家乡的母亲一样,面对生活,她从来都是低着头,不看高处。
那么,炊烟之上是什么呢?
我想起多年前的深秋,我们——我和姐姐躺在草垛之上望向天空的情景。在我们看来,草垛那么高,高过了村庄里的任意一间屋子,高过了卧在远处的任意一座山,高过了我们能攀爬的任意一种高。可是和高处的天空相比,它依然不够高,甚至不能用不够高来表述,只能说低,甚至更低。
那时候,我们手握着五颜六色的糖纸,隔着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的糖纸看天,我的糖纸是什么颜色的,天空就是什么颜色的。多富有呀—我的口袋里就躲藏着那么多五颜六色 的天空,那些云朵就是一大块一大块的五颜六色的棉花糖,它们勾起了我们心里的甜,那些甜像温润的牛奶一样铺满了我们的整个童年。无数个黄昏,我们就是以这样一种最接近天空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展览着我们自己的天空。那时候的天空才叫天空,那时候的云朵才叫云朵。它们的美和好,让我多少年都念念不忘。
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我觉得和草垛相比,需要借助高高的草垛才能抵达幸福的我们,何其低矮呀。是的,在人世,我们何其渺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些草,活了死,死了活,生生死死,不绝不灭。那些以草为骨,以草做肉的草垛,高了低,低了高,高低之间,赓续有道。而我们却不过是一粒尘埃,起了伏,伏了起,起伏不定,身不由己。
幸好我们还有草垛相依为命。或者说,幸好还有草垛为我们续命。在村庄,只要还有一座草垛高高耸立,就能燃起我们心中的火焰,就能支撑起我们,托举起我们。
我们常说,草民。是啊,草民,草野之民,如草之民。我们的祖先何其智慧啊,他们老早就已洞察出我们与草木之间不同寻常的联系。他们把草和民连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一起摇曳,一起繁衍。最重要的是,我们还要与草一起卑微。愿意和草一起卑微,我想,祖先们一定不是自轻自贱,而是对每一棵草都心存感激和敬畏,他们甚至或许觉得,与草木为伍都是一种高攀,草在民上,敬重草木至少也该是在敬重自身。草木为柴,草种为粮,一棵草就是我们活着的依据。
我真的无法平视那些草垛。我心里的草越来越少,心里的火也越来越少。心外的火却已开始燃起来,此起彼伏,遮天蔽日。田野之上,再也没有人愿意驾着马车送那些大批大批的禾木回到村庄,以草垛的形态继续活着。它们被机器推到庄稼地边的废沟里,一把火后,燃成一团灰,那些灰,甚至都不能与土地混在一起,它们与天地各据一方,泾渭分明。我真的无法平视那些草垛,即便我想去平视甚至仰视,也无法再从口袋里抽出那些五颜六色的天空了。天空一任空着,天空之下,草垛全无;天空一任空着,天空之上,再无炊烟行走。
没有草垛拱卫着的村庄多么孤单。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家乡以后大概都不会再有萁豆相煎的景象了。那些被煮熟、煮透的粮食,它们已经和自己的秸秆骨肉分离得太久了,而且还会更久下去。然而,这骨肉分离的景象又该称之为什么剧呢?
(摘编自《散文》2018年第 3期)
【小题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A.文章开篇将“草垛”喻成乡村的“家族”兵勇”,它们拱卫着人们的柴米油盐,婚丧嫁娶,与乡民生活密切相关。 |
B.“她从来都是低着头,不看高处”是因为母亲们勤恳劳作,为了家人的生活奔忙,对生活没有期冀与幻想。 |
C.本文灵活运用多种表现手法,以“草垛”为载体记述生活点滴事件,语言质朴却饱含着作者真挚的感情。 |
D.文章结尾引诗句抒情,意蕴丰富,含义精警。尾句以问作结,给读者留下了更多的思考空间,耐人寻味。 |
【小题3】请简要赏析文章划线的句子。
李大姑的湘江之痛
马卡丹
如果不是央视电视剧《绝命后卫师》的热播,李大姑的生活依然会是如往常一般平静:天气晴好的日子,用过早餐,拢一拢满头白发,走出家门,在村道上走个二里三里,累了,就近找一家两家坐坐,说说闲话。到了慰问百岁寿星、慰问革命“五老”的日子,她就静候在家里,接受来自省、市、区、镇各级人员的问候,她微笑着,往事依稀……
大姑的身份很普通,大姑的身世很传奇:龙岩红坊乡村的一个童养媳、红军长征队伍中的一个女兵、失散后回闽西参加游击队的一个女战士,再度失散后的一个挑煤女工……如今,109岁的李大姑已经五代同堂,儿孙有60多人。乡邻们都羡慕大姑的福气,儿孙们也只晓得她的大体经历,她不识字,也不愿过多地述说。
那天晚上,李大姑像往常一样在电视机前坐下,奔流的湘江忽然就流到了她的眼前。多么熟悉而揪心的场景啊:江面上弹雨纷飞,炮声震耳,弥漫的硝烟中,岸上、江边、江心,不计其数的身影接二连三地倒下、倒下、倒下,血花四溅,江水尽红……她失声喊出,那不就是写我吗?尘封80年的记忆瞬间复苏,她泪流满面。
乡亲只知道她是红军失散人员、老游击队员,平平常常毫不起眼,没有想到这位和蔼可亲的百岁寿星,竟然是长征中一路后卫的红三十四师的一员。这支被称作“绝命后卫师”的部队,以闽西子弟为主力,在惨烈的湘江之战中几近全军覆没。大姑,正是湘江之战的幸存者,而她,竟然不知道那是湘江,只会说,“长江”。
长江,长长的江,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江!李大姑的记忆中,沿江是悬崖,是贴着悬崖扣着铁锁链的栈道,江没有尽头,悬崖也没有尽头,红军的队伍拉着锁链在崖间穿行。从于都野战医院出发开始长征,一路殿后,一路牺牲,触目惊心,满是悲壮。她是团里的卫生员,挎着一个急救包,忙前忙后为伤员包扎,有时包扎未完,伤员就一口气过去了,她的泪就淌在烈士身上。行军间歇清洗绷带,一不小心血腥就弄了满嘴,吃饭时怎么也无法下咽。伤亡者多得顾不过来,费尽力气给一个战士翻个身,一摸,没气息了,离开;再翻一个,又没气息,再离开;好不容易翻到个还活着的,简单包一包,想背他,勉强半拖半背了几步,就在枪林弹雨里一齐滚了下去,晕了过去。夜半的江风把她冻醒,摸摸自己,居然还活着。五味杂陈的泪顿时涌了出来。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暗夜的星光,和浓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她从血腥中爬出,却再也找不到一个活着的战友,再也找不到部队,她失散了!
坐在大姑的对面,凝视着她,带着尊敬。不能不感叹生命的顽强,这张皱纹间杂着寿斑的脸庞,在经历一个多世纪的风霜雨雪之后,依然如此平和。她轻轻地述说着80多年前的往事:1929年,红军打下龙岩城,丈夫和他的哥哥一齐参加了革命。1930年,红军退出龙岩城,在红坊区苏维埃工作的大伯子星夜赶来,要她的婆婆和她赶紧撤退。她就这样跟到了长汀,加入了红军的队伍,一大家子共有5人参加了革命。长汀之后,是瑞金,是于都,是长征,是在“长江”的失散,而失散之后,则是艰险备至血泪交融的归来。在长汀古城,她重新找到了组织,但不久之后,游击队在长汀濯田又被打散,她再度失散。
这以后的经历乡亲们就了如指掌了:长达18年的岁月里,她是个卑微的挑煤女工,含辛茹苦养育了6个子女。在平凡的劳作中,岁月流转,从龙岩解放,到合作社、人民公社、“文革”、改革开放,她也从母亲,到祖母、曾祖母、太祖母。岁月老了容颜,却不曾老去那永生难忘的记忆,每每听到红军时期的革命歌曲,她就会回到那血与火的岁月,歌声中,她轻轻摩挲总后勤部发给她的长征胜利纪念急救包,仿佛重又挎着急救包,唱着歌,走在红军的队伍中。
“大姑,还记得当年的歌吗?唱一支吧!”在热切的眼神中,大姑启唇,声音很轻,很轻:“同志们哪,来革命哪,快来快来当红军哪;同志们哪……”
歌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如一管箫,低低地回旋……
(摘自2017年2月24日《光明日报》)
【小题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对李大姑传奇身世的叙述,采用了作者转述、李大姑亲述和乡亲叙述等视角。 |
B.第5段对湘江战役的回忆,用了心理描写及大量细节描写,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
C.李大姑的湘江之痛,指的是她在湘江战役中虽然九死一生,却最终与大部队失散。 |
D.文章双线推进,一条是采访线索,一条是李大姑传奇经历线索,历史与现实交织。 |
【小题3】文章以“歌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如一管箫,低低地回旋……”结尾,这样处理有怎样的艺术效果?请结合作品进行分析。
初雪
黛安
①隐隐地,依稀地,沙沙沙,沙沙沙,仿佛我的耳边有风吹着一蓬枯草。望窗户,黑里晕开了一珠微白,好像挂了满窗的梧桐花。想接着睡,沙沙的声音更密实了,是什么?我裹上棉袄溜下床,摸索着拔下门闩,开门,哦,满院子飞舞着雪花!地,屋顶,树枝,都白了。什么都这么白净。恍惚
②一下雪,娘就不让奶奶早起床了。娘总说奶奶身子薄,身子寒,是不是薄了一冻就透,所以就寒了?我想问问娘,可是一转身娘就出去了,掐进来一大把柴火,哧——火柴擦着了, 柴火点着了。娘从被子底下抽出奶奶的棉袄棉裤,翻过来,偎着火苗来回烤个遍,再翻过去趁热让奶奶穿上,火光一点儿一点儿黯下去了。我一骨碌坐起来,嚷嚷,娘,也烤烤我的嘛!半夜里二姐姐把我的衣裳都拱到地下去了!可是娘说,小孩子身上三把火,哪有烤的!说完就出去给猪喂食去了。我扒着床沿,提溜着棉裤伸长了胳膊自己烤。一下没抓牢,棉裤扑哧一声就掉到灰里了。
③雪停了,太阳出来了,村里热闹起来,这样的天大人不必下坡干活了(男人三五成群地吆喝着打扑克、下象棋;女人扎成堆绣鞋垫、纳鞋底;孩子涌到街上堆雪人,打雪仗)。英子来找我踢毽子玩,我拉着她先去小花家看梅花开没开。那株腊梅枝条上果然
④我突然想起早晨的事,就向二婶家走,小花和英子也像影子一样紧跟着我。以前,二婶一听小孩子打听事,二话不说,抄起笤帚疙瘩就把我们撵出去。这次没有,而是边哧啦哧啦纳鞋底边说:“唉,妞妞,你奶奶年轻时跟着你爷爷天南地北打仗,可遭罪了。你爹才九岁,你爷爷就没了。你原先有个姑姑,俊得水葱似的!唉,偏偏十八岁染上了疟疾,眨眼也没了。
⑤你奶奶和你爹,娘俩儿孤儿寡母的,心里又苦,身子能不糠面窝窝似的?多亏你娘,前脚一探进门槛,就把你奶奶当成自己的亲娘了!比亲娘还亲!猫眼大的小鲫鱼也给你奶奶留着炖汤喝!这会子,没准你娘去麦地里薅菠菜去了,晌午好给你奶奶做打卤面。”我拔腿就走,想看看二婶说的是不是真的。屋后就是麦地,田野白中透着点点绿,我早就看见娘了,她攥着几棵黑绿的菠菜正朝我们走来。田野那么空,那么大,空旷的田野里就娘一个人。娘的衣服上缝缀着几块小碎花朵的补丁,真好看,好像娘走在田野里时,那些花自己跑到娘身上去的。风挎起了她紫红头巾的一个角,娘整天忙得脚不点地,我好像从没仔细瞧见过她的脸。走近了,我突然发现,娘黑眸子核眼的,原来也这么耐看。她问我们杵这里干啥哩,凉风灌热气的,小心肠子疼!说完捉住我们的手就往回走。我任由娘牵着,可是,娘的手指真凉,比风还凉,比雪还凉。
⑥自从下过第一场雪,娘每天早晨都要给奶奶烤棉衣,一直到立春。红红的小火苗一蹿一蹿的,火光照亮了我们黑乎乎的屋顶,黑乎乎的墙。我看看奶奶,再看看娘,觉得暖烘烘的春天一直就在我们家里,在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
(本文有删改)
【小题1】下列对文章的解析,不恰当的一项是( )A.①段生动形象地写出了初雪的景象和雪的寒冷,为下文的叙事做铺垫。 |
B.③段写了雪后农村的生活场景,丰富了文章内容,同时引起下文 |
C.④段中二婶并没有“把我们撵出去”,说明了二婶不忍心让我们到屋外挨冻。 |
D.⑤段写“我”眼中娘的形象,既写出娘外貌之美,也暗示她心灵之美。 |
(1)什么都这么白净,恍惚
(2)那株腊梅枝条上果然
【小题3】结合全文,谈谈你对⑥段中“我看看奶奶,再看看娘,觉得暖烘烘的春天一直就在我们家里,在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这句话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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