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断魂枪
老舍
沙子龙的镖局已改成客栈。
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炮声压下去马来与印度野林中的虎啸。半醒的人们,揉着眼,祷告着祖先与神灵;不大会儿,失去了国土、自由与主权。门外立着不同面色的人,枪口还热着。他们的长矛毒弩,花蛇斑彩的厚盾,都有什么用呢;连祖先与祖先所信的神明全不灵了啊!
这是走镖已没有饭吃,而国术还没被革命党与教育家提倡起来的时候。
谁不晓得沙子龙是短瘦、利落、硬棒,两眼明得像霜夜的大星?可是,现在他身上放了肉。镖局改了客栈,他自己在后小院占着三间北房,大枪立在墙角,院子里有几只楼鸽。只是在夜间,他把小院的门关好,熟习熟习他的“五虎断魂枪”。这条枪与这套枪法,二十年的工夫,在西北一带,给他创出来“神枪沙子龙”五个字,没遇见过敌手。现在,这条枪与这套枪不会再替他增光显胜了;只是摸摸这凉、滑、硬而发颤的杆子,使他心中少难过一些而已。只有在夜间独自拿起枪来,才能相信自己还是“神枪沙”。在白天,他不大谈武艺与往事;他的世界已被狂风吹了走。
在他手下创练起来的少年们还时常来找他。他们都有点武艺,可是没地方去用。有的在庙会上去卖艺。王三胜——沙子龙的大伙计——在土地庙拉开了场子。西北角上一个老家伙上了场。小干巴个儿,披着件粗蓝布大衫, 脸上窝窝瘪瘪,嘴上几根细黄胡,肩上扛着条筷子那么细的小黄草辫子。老头儿的眼黑得像两口小井,深深的闪着黑光,他腿轻轻一屈,上把打着王三胜刚要抽回的枪杆;拍,枪落在地上。王三胜擦着汗:“你不离,姓王的服了! 可有一样,你敢会会沙老师?”
“就是为会他才来的!”老头子的干巴脸上皱起点来,似乎是笑呢。“走,收了吧,晚饭我请!”
“你老贵姓?”他问。
“姓孙,”老头子的话与人一样,都那么干巴,“爱练,就想会会沙子龙。”
沙子龙不把你打扁了!王三胜心里说。王三胜把兵器拢在一处,陪着老头子往庙外走,去找师傅沙子龙。
“三胜,”沙子龙正在床上看着本《封神榜》,“有事吗?”三胜的脸紫了,嘴唇动着,说不出话来。沙子龙坐起来,“怎么了,三胜?”
“栽了跟头!”
只打了个不甚长的哈欠,沙老师没别的表示。
王三胜心中不平,但是不敢发作;他得激动老师:“姓孙的一个老头儿,门外等着老师呢;把我的枪,枪,打掉了两次!”他知道“枪”字在老师心中有多大分量。没等吩咐,他慌忙跑出去。
客人进来,沙子龙在外间屋等着呢。彼此拱手坐下,他叫三胜去泡茶。三胜希望两个老人立刻交了手,可是不能不沏茶去。孙老者没话讲,用深藏着的眼睛打量沙子龙。沙很客气:
“要是三胜得罪了你,不用理他,年纪还轻。”
孙老者有些失望,可也看出沙子龙的精明。他不知怎样好了,不能拿一个人的精明断定他的武艺。“我来领教领教枪法!”他不由地说出来。
沙子龙没接碴儿。王三胜提着茶壶走进来——急于看二人动手,他没管水开了没有,就沏在壶中。
“三胜,”沙子龙拿起个茶碗来,“去找小顺们去,天汇见,陪孙老者吃饭。”
“什么!”王三胜的眼珠几乎掉出来。看了看沙老师的脸,他敢怒而不敢言地说了声“是啦!”走出去,撅着大嘴。
“教徒弟不易!”孙老者说。
“我没收过徒弟。走吧,这个水不开!茶馆去喝,喝饿了就吃。”沙子龙从桌子上拿起缎子褡裢挂在腰带上。
“不,我还不饿!”孙老者很坚决,两个“不”字把小辫从肩上抡到后边去。
“说会子话儿。”
“我来为领教领教枪法。”
“功夫早搁下了,”沙子龙指着身上,“已经放了肉!”
“这么办也行,”孙老者深深的看了沙老师一眼:“不比武,教给我那套五虎断魂枪。”
“五虎断魂枪?”沙子龙笑了:“早忘干净了!早忘干净了!告诉你,在我这儿住几天,咱们各处逛逛,临走,多少送点盘缠。”
“我不逛,也用不着钱,我来学艺!”孙老者立起来,“我练趟给你看看,看够得上学艺不够!”一屈腰已到了院中,把楼鸽都吓飞起去。拉开架子,他打了趟查拳:腿快,手飘洒,一个飞脚起去,小辫儿飘在空中,像从天上落下来一个风筝;快之中,每个架子都摆得稳、准,利落;来回六趟,把院子满都打到,走得圆,接得紧,身子在一处,而精神贯串到四面八方。抱拳收势,身儿缩紧,好似满院乱飞的燕子忽然归了巢。
“好!好!”沙子龙在台阶上点着头喊。
“教给我那套枪!”孙老者抱了抱拳。
沙子龙下了台阶,也抱着拳:“孙老者,说真的吧;那条枪和那套枪都跟我入棺材,一齐入棺材!”
“不传?”
“不传!”
孙老者的胡子嘴动了半天,没说出什么来。到屋里抄起蓝布大衫,拉拉着腿:“打搅了,再会!”
“吃过饭走!”沙子龙说。
孙老者没言语。
沙子龙把客人送到小门,然后回到屋中,对着墙角立着的大枪点了点头。
他独自上了天汇,怕是王三胜们在那里等着。他们都没有去。
王三胜和小顺们都不敢再到土地庙去卖艺,大家谁也不再为沙子龙吹胜;反之,他们说沙子龙栽了跟头,不敢和个老头儿动手;那个老头子一脚能踢死个牛。不要说王三胜输给他,沙子龙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呢,王三胜到底和老头子见了个高低,而沙子龙连句硬话也没敢说。“神枪沙子龙”慢慢似乎被人们忘了。
夜静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
1935年
(有删改)
【小题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A.沙子龙身上放了肉,既是镖局改成客栈的一个原因,也为后文拒绝孙老者埋下伏笔。 |
B.文中三次写到孙老者的眼睛,他的眼睛深邃有神,表明孙老者是个武痴,热爱武术。 |
C.王三胜渴盼沙子龙和孙老者比武,是对沙子龙的功夫有信心,希望他能把枪法发扬光大。 |
D.孙老者四处比武拜师学艺,沙子龙则坚持不传,可见他们对武术传承的态度截然不同。 |
A.小说标题“断魂枪”不仅作为线索串连了故事情节,还展现了当时社会的众生百态,作者褒贬鲜明,主题明确。 |
B.小说开篇写到“炮声”,“热着的枪口”等,既交代了时代背景,又暗示了沙子龙将镖局改为客栈的原因。 |
C.小说对沙子龙的枪法只是点到为止,但对孙老者的武艺却进行了精细的描写,虚实对比,增添了小说的艺术效果。 |
D.小说有干净利落的动作描写,简洁凝练的语言描写,还使用俗白的口语和谈话体,体现了独特的语言风味。 |
【小题4】结尾作者安排沙子龙在深夜关起门来,一口气将“五虎断魂枪”演练了一遍,有何用意?请结合文本作简要分析。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断魂枪
老舍
沙子龙的镖局已改成客栈。
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半醒的人们,揉着眼,祷告着祖先与神灵;不大会儿,失去了国土、自由与主权。门外立着不同面色的人,枪口还热着。长矛毒弩,花蛇斑彩的厚盾,都有什么用呢;连祖先与祖先所信的神明全不灵了啊!龙旗的中国也不再神秘,有了火车呀,穿坟过墓破坏着风水。枣红色多穗的镖旗,绿鲨皮鞘的钢刀,响着串铃的口马,江湖上的智慧与黑话,义气与声名,连沙子龙,他的武艺、事业,都梦似的变成昨夜的。今天是火车、快枪,通商与恐怖。听说,有人还要杀下皇帝的头呢!
这是走镖已没有饭吃,而国术还没被革命党与教育家提倡起来的时候。
谁不晓得沙子龙是短瘦、利落、硬棒,两眼明得像霜夜的大星?可是,现在他身上放了肉。镖局改了客栈。只是在夜间,他把小院的门关好,熟习熟习“五虎断魂枪”。这条枪与这套枪,二十年的工夫,在西北一带给他创出来“神枪沙子龙”五个字,没遇见过敌手。现在,这条枪与这套枪不会再替他增光显胜了;只是摸摸这凉、滑、硬而发颤的杆子,使他心中少难过一些而已。只有在夜间独自拿起枪来,才能相信自己还是“神枪沙”。白天他不大谈武艺与往事。他的世界已被狂风吹了走。
在他手下创练起来的少年们还时常来找他。他们都有点武艺,可是没地方去用。有的在庙会上卖艺,有的去弄筐果子赶早儿在街上吆喝。他们还时常去走会。他们是神枪沙子龙的徒弟——虽然沙子龙并不承认——得到处露脸。没钱,上沙老师那里去求。沙老师不含糊,多少不拘,不让他们空着手儿走。可是,为打架或献技去讨教一个招数,沙老师有时说句笑话,马虎过去,有时直接把他们赶出去。
王三胜——沙子龙的大伙计——在土地庙拉开了场子,摆好了家伙。他抡了几下竹节钢鞭,向四围扫了一眼:“乡亲们,王三胜不是卖艺的;玩艺儿会几套,西北路上走过镖,会过绿林中的朋友。现在闲着没事,拉个场子陪诸位玩玩。有爱练的尽管下来,王三胜以武会友。神枪沙子龙是我的师傅,玩艺地道!”他的话硬,可是那条钢鞭更硬,十八斤重。
大家不出声。他脱了小褂,抄起大刀,眼珠弩出多高,脸上绷紧,胸脯子鼓出。一跺脚,刀横起,大红缨子在肩前摆动。削砍劈拨,蹲越闪转,手起风生,忽忽直响。忽然刀在右手心上旋转,身弯下去,四围鸦雀无声,只有缨铃轻叫。刀顺过来猛一个“跺泥”,身子直挺,比众人高着一头,黑塔似的。收了势:“诸位!”一手持刀,一手叉腰,看着四周。稀稀的扔下几个铜钱,外层的人偷偷散去。他咽了口气:“没人懂!”
“有功夫!”西北角上一个黄胡子老头儿答了话。
这个老人:小干巴个儿,披着件粗蓝布大衫,脸上窝窝瘪瘪,眼陷进去很深,肩上扛着条小黄草辫子。王三胜看出这老家伙有功夫,脑门亮,眼睛亮——眼眶虽深,眼珠可黑得像两口小井,深深的闪着黑光。
“下来玩玩,大叔!”
点点头,老头儿往里走。这一走,四外全笑了。他的胳臂不大动;左脚往前迈,右脚随着拉上来,一步步的往前拉扯,像是患过瘫痪病。
“神枪沙子龙的徒弟,你说?好,让你使枪吧,我呢?”老头子非常的干脆,很像久想动手。
“三截棍进枪吧?”王三胜要看老头子一手,三截棍不是随便就拿得起来的家伙。
老头子又点点头,拾起家伙来。
王三胜弩着眼,抖着枪,脸上十分难看。
老头子的黄胡子一动:“请!”王三胜一扣枪,向前躬步,枪尖奔了老头子的喉头去。老人的身子忽然活展了,将身微偏,让过枪尖,前把一挂,后把撩王三胜的手。拍,拍,两响,王三胜的枪撒了手。场外叫了好。王三胜连脸带胸口全紫了,抄起枪来;一个花子,连枪带人滚了过来,枪尖奔了老人的中部。老头子的眼亮得发着黑光,腿轻轻一屈,下把掩裆,上把打着刚要抽回的枪杆。拍,枪又落在地上。
场外又是一片彩声。王三胜擦着汗:“你不离,姓王的服了!可有一样,你敢会会沙老师?”
“就是为会他才来的!”老头子的干巴脸上皱起点来,似乎是笑呢。
“你老贵姓?”
“姓孙哪,”老头子的话与人一样,都那么干巴。“爱练,久想会会沙子龙。”
“孙大叔贵处?”
“河间的,小地方。”孙老者也和气了些:“月棍年刀一辈子枪,不容易见功夫!说真的,你那两手就不坏!”
王三胜头上的汗又回来了,没言语。
到了客栈,他心中直跳。他知道老师不爱管这种事,师弟们已碰过不少回钉子,可是他相信这回必定行,他是大伙计,不比那些毛孩子;再说,人家在庙会上点名叫阵,沙老师还能丢这个脸么?
“三胜,”沙子龙正在床上看着本《封神榜》,“有事吗?”
“栽了跟头!”
只打了个不甚长的哈欠,沙老师没别的表示。
王三胜心中不平,但是不敢发作;他得激动老师:“姓孙的一个老头儿,门外等着老师呢;把我的枪,枪,打掉了两次!”他知道“枪”字在老师心中有多大分量。
客人进来,彼此拱手坐下,沙子龙叫三胜去泡茶。
沙很客气:“要是三胜得罪了你,不用理他,年纪还轻。”
“教徒弟不易!”孙老者说。
“我没收过徒弟。走吧,这个水不开!茶馆去喝,喝饿了就吃。”
“我来为领教领教枪法。”
“功夫早搁下了,”沙子龙指着身上,“已经放了肉!”
“这么办也行,”孙老者深深看了沙老师一眼,“不比武,教给我那趟五虎断魂枪。”
“五虎断魂枪?”沙子龙笑了,“早忘干净了!早忘干净了!告诉你,在我这儿住几天,咱们各处逛逛,临走,多少送点盘缠。”
“我不逛,也用不着钱,我来学艺!”孙老者立起来,“我练趟给你看看,看够得上学艺不够!”一屈腰已到了院中,拉开架子,打了趟查拳:腿快,手飘洒,每个架子都摆得稳、准、利落。
“好!好!”沙子龙在台阶上点着头喊。
“教给我那趟枪!”孙老者抱了抱拳。
沙子龙下了台阶,也抱着拳:“孙老者,说真的吧,那条枪和那套枪都跟我入棺材,一齐入棺材!”
“不传?”
“不传!”
孙老者的胡子嘴动了半天,没说出什么来。到屋里抄起蓝布大衫:“打搅了,再会!”
“吃过饭走!”沙子龙说。
孙老者没言语。
王三胜和少年们都不敢再到土地庙去卖艺,大家谁也不再为沙子龙吹腾。“神枪沙子龙”慢慢似乎被人们忘了。
夜静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
(有删改)
【注】《断魂枪》作于1935年,最初发表于1935年9月22日《大公报》文艺副刊。【小题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
A.社会变迁,时局动荡,沙子龙从武艺高强的镖师成了客栈老板。但从他对习武少年的帮助和对孙老者的客气接待来看,依然存有江湖中人的义气。 |
B.沙子龙的徒弟王三胜血气方刚,热爱武学传统,对武学精神有独到的领会和理解,遭逢乱世依然勤习武艺、拳不离手,并希望师傅不要退出江湖。 |
C.孙老者武艺精湛,嗜武如命。无论社会如何变迁,哪怕自己日渐老朽,依旧诚心求教,与沙子龙身怀绝技却固守门户之见、枪法密不传人有巨大反差。 |
D.断魂枪不仅是一种武艺,更是沙子龙英雄人生的折射。列强入侵,时局艰难,沙子龙选择韬光养晦,其实暗含着有朝一日能扬眉吐气的宏愿。 |
A.小说结尾沙子龙抚摸枪杆的动作细节与开头交代他在夜间抚摸枪杆的动作遥相呼应,使人物的形象更加鲜明。 |
B.小说在沙子龙身上着墨不多,对王三胜和孙老者却花了不少笔墨,各从不同侧面烘托了沙子龙的性格与心态。 |
C.小说对人物肖像、动作、语言及心理的描写简练而传神。如对孙老者的眼睛和心理活动的描写,活化了人物。 |
D.小说借鉴了古典白话小说语言的特色,如写王三胜与孙老者比武一段,多用短句,语言干净利落,场面生动。 |
【小题4】小说中,沙子龙始终不传断魂枪法,你认为枪法该不该传?请简要阐述理由。
北平的四季(节选)
郁达夫
①北平自入旧历的十月之后,就是灰沙满地,寒风刺骨的季节了,所以北平的冬天,是一般人所最怕过的日子。但是要想认识一个地方的特异之处,我以为顶好是当这特异处表现得最圆满的时候去领略;故而夏天去热带,寒天去北极,是我一向所持的哲理。北平的冬天,冷虽则比南方要冷得多,但是北方生活的伟大幽闲,也只有在冬季,使人感受得最彻底。
②先说房屋的防寒装置吧,北方的住屋,并不同南方的摩登都市一样,用的是钢骨水泥,冷热气管;一般的北方人家,总只是矮矮的一所四合房,四面是很厚的泥墙;上面花厅内都有一张暖坑,一所回廊;廊子上是一带明窗,窗眼里糊着薄纸,薄纸内又装上风门,另外就没有什么了。在这样简陋的房屋之内,你只教把炉子一生,电灯一点,棉门帘一挂上,在屋里住着,却一辈子总是暖炖炖像是春三四月里的样子。尤其会使得你感觉到屋内的温软堪恋的,是屋外窗外面呜呜在叫啸的西北风。天色老是灰沉沉的,路上面也老是灰的围障,而从风尘灰土中下车,一踏进屋里,就觉得一团春气,包围在你的左右四周。使你马上就忘记了屋外的一切寒冬的苦楚。若是喜欢吃吃酒,烧烧羊肉锅的人,那冬天的北方生活,就更加不能够割舍;酒已经是御寒的妙药了,再加上以大蒜与羊肉酱油合煮的香味,简直可以使一室之内,涨满了白的水蒸温气。玻璃窗内,前半夜,会流下一条条的清汗,后半夜就变成了花色奇异的冰纹。
③到了下雪的时候哩,景象当然又要一变。早晨从厚棉被里张开眼来,一室的清光,会使你的眼睛眩晕。在阳光照耀之下,雪也一粒一粒的放起光来了,蛰伏得很久的小鸟,在这时候会飞出来觅食振翎,谈天说地,吱吱的叫个不休。数日来的灰暗天空,愁云一扫,忽然变得澄清见底,翳障全无;于是年轻的北方住民,就可以过屋外的生活了,溜冰,做雪人,赶冰车雪车,就在这一种日子里最有劲儿。
④我曾于这一种大雪时晴的傍晚,和几位朋友,跨上跛驴,出西直门上骆驼庄去过过一夜。北平郊外的一片大雪地,无数枯树林,以及西山隐隐现现的不少白峰头,和时时吹来的几阵雪样的西北风,所给与人的印象,实在是深刻、伟大、神秘到了不可以言语来形容。直到了十余年后的现在,我一想起当时的情景,还会打一个寒颤而吐一口清气,如同在钓鱼台溪旁立着的一瞬间一样。
⑤北平的冬宵,更是一个特别适合于看书,写信,追思过去,写作闲谈说废话的绝妙时间。记得当时我们兄弟三人,都住在北京,每到了冬天的晚上,总不远千里地走拢来聚在一说,会谈少年时候在故乡所遇所见的事事物物。小孩们上床去了,佣人们也都去睡觉了。我们弟兄三个,还会得再加一次煤再加一次煤地长谈下去。有几宵因为屋外面风紧天寒之故,到了后半夜的一二点钟的时候,便不约而同地会说出索性坐坐到天亮的话来。像这一种可宝贵的记忆,像这一种最深沉的情调,本来也就是一生中不能够多享受几次的昙花佳境,可是若不是在北平的冬天的夜里,那趣味也一定不会得像如此的悠长。
⑥总而言之,北平的冬季,是想赏识赏识北方异味者之唯一的机会;这一季里的好处,这一季里的琐事杂忆,若要详细地写起来,总也有一部《帝京景物略》那么大的书好做;我只记下了一点点自身的经历,就觉得过长了,下面只能再来略写一点春和夏以及秋季的感怀梦境,聊作我的对这日就沦亡的故国的哀歌。
1936年5月27日
【小题1】下列对本文的分析和鉴赏不正确的是( )A.作者把常人觉得“灰沙满地,寒风刺骨”的北平的冬天写得如此有情有味,只是为了赞美“北方生活的伟大幽闲”。 |
B.本文是作者献给故国故都的“哀歌”。 |
C.作者对北平的冬天美景与生活的生动描绘,只不过是一种逃避,这与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有异曲同工之妙。 |
D.本文语言的最重要特点是自然,作者的行文好像未经推敲,随兴而至。 |
【小题3】体味揣摩第4段的文字,浅析本段写景时分别用了哪些方法,概括景物的特点和作者的感受。
五九
老舍
张丙,瘦得像剥了皮的小树,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来喝茶。他的脸上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对深而很黑的眼睛,显出他并不是因为瘦弱而完全没有精力。当喝下第三碗茶之后,这对黑眼开始发光;嘴唇,像小孩要哭的时候,开始颤动:他要发议论了。
他的议论,不是有系统的。他遇到什么事便谈什么事,加以批评。但无论谈什么事,他的批评总结束在“中国人是无望的,我刚说的这件事又是个好证据”。说完,他自动地斟上一碗茶,一气喝完;闭上眼,不再说了,显出“不必辩论,中国是无望的。无论怎说!”
这一晚,张丙来了,第三碗茶喝过,我笑着说:“老张,有什么新闻?”
出我意料,他笑了笑——他向来是不轻易笑的。“打架来着。”他说。
“谁?你?”我问。
“我!”他看着茶碗,不再说了。
等了足有五分钟,他自动地开始:“假如你看见一个壮小伙子,利用他身体气力的优越,打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你怎办?”
“过去劝解,是第一步。”
“假若你一看见他打那个小孩子,你便想到:设若过去劝,他自然是停止住打,而嘟囔着骂话走开;那小孩子是白挨一顿打!你想,过去劝解有意义吗?”他的眼睛发光了,看看我的脸。
“我自然说他一顿,叫他明白他不应当欺侮小孩子,那不体面。”
“假如他懂得什么体面,他还不那样做呢!你真要过去说他几句,他一定问你:‘你管得着吗?你是干什么的,管这个事?’你跟他辩驳,还不如和石头说几句好话呢。假如你和他嚷嚷起来,自然是招来一群人,来看热闹;结果是他走他的,你走你的:可是他白打了小孩一顿,没受一点惩罚;下回他遇到机会还这样作!”
“那么,你以为应当立刻叫他受惩罚,路见不平……那一套?”我知道他最厌恶武侠小说,而故意逗他。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说:“别说《七侠五义》!我不要做什么武侠,我只是不能瞪着眼看一个小孩挨打;那让我的灵魂全发了火!更不能叫打人的占了全胜去!我过去,一声没出,打了他个嘴巴!”“他呢?”
“他?反正我是计划好了的:假如我不打他,而过去劝,他一定得意扬扬而去。设若我跟他讲理,结果也还是得打架;不过,我未必打得着他,因为他必先下手,不给我先发制人的机会。”他又笑了。我知道他笑的意思。
“但是,”我问,“你打了他,他一定还手,你岂是他的对手?”我很关心这一点。因为张丙是那样瘦弱的人。“那自然我也想到了。这种人,向来利用筋肉的优越欺人,及至他自己挨了打,他必定想想那个打他的,一定是有些来历;因为他自己是看清了有无操必胜之券而后开打的。”
他不言语了,我看得出,他心中正在难受——难受,他打了人家一下,不用提他的理由充足与否。
“他打人,人也打他,对这等人正是妥当的办法;人类是无望的,你常这么说。”我打算招他笑一下。
他没笑,只轻轻摇了摇头,说:“这是今天早晨的事。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我又遇见他了。”
“他要动手了?”我问,很不放心地。
“动手打我一顿,倒没有什么!叫我,叫我——我应当怎样说——伤心的是:今天下午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正拉着两个十来岁的外国小孩儿:他分明是给一家外国人做仆人的。他拉着那两个外国小孩,赶过来,低声下气地央告他们:踢他!踢他!然后向我说:你!你敢打我?洋人也不打我呀!然后又向那两个小孩说:踢!踢他!看他敢惹洋人不敢!”
……
他停顿了一会儿,忽然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
“五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泪流下来了。“噢!”张丙立起来说,“怪不得街上那么多的‘打倒帝国主义’的标语呢!”
他好像忘了说那句“中国人没希望”,也没喝那碗茶,便走了。
【注】这篇小说是老舍为“五九”国耻日而写的,发表于1931年10月《齐大月刊》。“五九”即 1915年5月19日,就是在这一天,袁世凯与日本签订了“二十一条”卖国条约。
【小题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项是
A.小说以“五九”为题,不同于现代小说以人物、事件、物象等为题的惯常用法,标题的陌生化既引起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又引发了读者对小说主题的思考。 |
B.张丙“只有一对深而很黑的眼睛”,表明他对国人国事并未失去热情。“这对黑眼睛开始发光;嘴唇,像小孩要哭的时候,开始颤动”,表明他内心的愤恨、不平和痛苦。 |
C.小说中的“我”是一个线索人物,与张丙十分熟悉,起到了组织情节的作用,而“我”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思想倾向和个人情感。 |
D.小说取材于市民的日常生活,不仅表现了市民阶层的喜怒哀乐,而且将笔触延伸到对民族精神的挖掘和对民族命运的思考。 |
【小题3】小说主体部分通过人物的对话来推进,这种叙述方式有哪些好处?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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